2006年12月28日 星期四
英航對待奧客的方式
在一班由約堡起飛的班機上,一名看起來經濟條件不錯的中年白人婦女,被安排坐在一名黑人旁邊。她發現了之後馬上把空服員叫來,並且抱怨不已。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空服員問道。
「你沒看到嗎?你們把我安排坐在這裡,我可受不了坐在這種令人倒胃的人旁邊,趕緊再給我找個位子!」
「請冷靜,女士」空服員回答「今天班機客滿,但是我可以去為您查查看在頭等艙還有沒有位。」
幾分鐘後,空服員帶著好消息回來了,那名女士驕傲地仰著下巴,沾沾自喜地看著周圍的乘客。
服員說:「女士,很抱歉,經濟艙已經客滿了,我也向機艙服務長報告這個消息,發現只剩頭等艙還有一個空位。」不等那名女士說話,空服員接著又說:「在這種情況下將乘客提升到頭等艙,的確 是我們從未遇見的狀況。但是,我已經獲得機艙長的特別許可。然而機艙長考慮到這個特殊狀況,他認為要一名乘客和一個這麼令人厭惡的人同坐,真是太不合情理了。」
空服員接著轉向那名黑人,說:「因此,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已經準備好頭等艙的位置,勞煩請您移駕過去。」
周圍的乘客這時都起立熱烈地鼓掌,那名黑人就在一片掌聲中移到頭等艙了。
人們可能會忘記你所說的,忘記你所做的,但他們不會忘記你所給他們的感覺。
2006年12月15日 星期五
2Dvs3D格鬥遊戲
3D格鬥派
相信在香港沒有幾個格鬥遊戲迷不 是由2D格鬥玩起的,筆者也不例外。當年SF 2(Street Fighter 2)二推出時的那種震撼,用筆墨實在難以形容。後來因為Capcom的遊戲一直脫離不了SF 2的格局,因此改了玩SNK系的作品。還記得當時玩侍魂1和侍魂2真的玩得很喪,不單止狂練各種Combo,還開始買日本的權威街機雜誌<>來研究。現在想起來,筆者喜歡鑽研遊戲的興趣也是由當時而起。
筆者對2D格鬥的熱愛一直持續,直至一隻革命性的遊出現,它的名字叫
操作感
3D 格鬥遊戲的操作法有一個極大的優點,那就是「準確」。為什麼筆者會這樣說?大家不妨拿一個2D格鬥的招式表和一個3D格鬥的比較,你會發現 3D格鬥的搖桿操作遠比2D格鬥簡潔。玩2D格鬥時的什麼兜大波呀,轉一個圈呀,兩個後半圓呀.....這些操作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而且在輸入指令時也 容易出錯,直接影響戰術的運用。
相反,3D格鬥的指令則是以按鈕為主導的,搖桿的方向並不複雜,例如
說 開操作,就不能不提連續技的輸入問題。眾所周知,連續技是2D格鬥的精華所在。不懂得使用連續技,就幾乎等於不懂進攻。但2D格鬥的連續技卻常常是遊戲中 最困難的部份,一來指令本身已經夠麻煩,其次是玩者必須熟習各種的「取消」或「目押」技巧,進一步提高其難度。這導致了什麼後果?那是強者和弱者的分別, 變得取決於手腳是否靈活這點上,而不是因為戰術運用上有差別。
另一種筆都2D格鬥失望的是在於連續技的起始方面。例如在<>系列,只要玩者打中敵人一個輕拳/腳,就可以取消接特殊技->必殺技->超必殺技,一口氣將敵人大量體力奪去。這重「低風險、 高回報」的系統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因為小技的用途應限制於牽制方面,而不是用來作等同於超必殺技的大招。
至於3D格鬥的連續技,通常是指 空中Combo。這是因為地面上所謂Combo,大部皆在途中已可以擋住,限制了其威力。如果玩者想使出一個空中Combo,都一定要考慮其風險。原因是 3D格鬥的空中Combo始動技都擁有一定程度的風險,一旦落空必定會到反擊。(<鐵拳TT>的平八最速風速拳是例外...那真的過強了)因 此想成功使出空Combo,一定要做一些準備工夫,引誘敵人犯錯,當有把握了,才使出致命的浮技將對手浮起。不要少看了這個過程,因為這正是3D格鬥的精 華,當中包括了許多知識、計算和心理戰,絕非2D格鬥那種「鬥按得快、鬥入得準」的Combo可比擬。
爭取1/60秒之戰
3D 格鬥另一個比2D格鬥深奧的地方,是它極之講求有利、不利的概念。這是什麼意思?例如當敵人出招,而玩者將它擋了之後,大家都會出現一段硬直時間,如果玩 者的硬直解除得比對手快,這就是有利的狀況;相反如果對手可以比玩者早行動,這就是不利了。而這個有利不利,通常只是相差數個Frame(每個Frame 代表1/60秒)舉個例子,
地形效果
3D 格鬥另一個比2D優勝之處,是作戰時必須考周圍的地形環境。2D格鬥除了畫面兩旁各有一道隱藏牆之外,談不上有什麼地形
人物之間的平衡度
最 後一個筆者想指出的要點,是遊戲內人物之間的強弱問題。由
一口氣列舉了大堆理論吹捧3D的優點,其實筆者最希望見到的是香港人多點去嘗試玩3D格鬥遊戲,製造盛行對戰的環境,提昇整體玩家的技術。最近韓國人的3D格鬥水準突飛猛進,甚至有超越日本之勢!我一眾3D格鬥迷也不要輸給其他國家的玩家喔!
如果大家對本文有任何意見,可以E-Mail給作者。
2D格鬥派
一 直以來,由2D演變出來的3D格鬥受歡迎程度絕不比2D差,大部份的平面格鬥遊戲都續漸嘗試推出來體版本,當中有大家熟識的快打旋風及餓狼傳說等,其後到 了立體技術開始普及時,部份遊戲廠商便開發一些原創的3D格鬥遊戲,如VR快打、生死格鬥和鐵拳等等...這些遊戲在推出初時其它平面遊戲明顯地被比了下 去,但、這是否代表3D格鬥是比2D的好?
空間感
3D 和2D最不同的城方莫於兩者的空間,3D格鬥的空間因為已變成立體關係所以空間可以無窮無盡,以鐵拳為例、有玩過此作的朋友都知道遊戲中左右兩邊的空間是 無限遠的,假設有人玩這遊戲的閃避能力已到達天下第一,這樣他便可先扣去對手少許能源,之後便立即逃走,因為畫面沒有盡頭,所以對手便不會再有機會接觸到 他,當時間完結時這人便勝掉一局,當第二局再開始時他亦用同樣方法的話這樣根本不會有勝他的機會;反觀平面格鬥、不論怎樣向外走畫面都必定會有盡頭,亦因 為畫有盡頭,當其中一方走到盡頭時便不得不作出反擊,這樣便會出現一場又場精彩的攻防戰。另外很多時也會因為立體空間而出現許多招式上的問題,背景變成立 體,遊戲角色便可以在畫中四處移動,移動會令相方角色的位置有所變更,當使出一些要正面才能使出的招式時因為位置有少許差還引致招式不能使出,就算可以使 出
也會變成其它招式。除了相方的空間惑不同,連畫亦已由一張張背景圖片變成用數百萬甚至數千萬個Polygon造成的立體背景,雖然將背景變成全 立體絕對能給與玩家更真實的視覺效果,但筆者覺得因為背景過於真實而沒有了過往2D平面那種擁有萬千色彩的畫面,可能是個人喜好問題,筆者始終較喜愛平面 格鬥那種多姿多彩的背景圖片。
必殺技
另一2d和3D 有明顯不同的地方便是「必殺技」,必殺技在3D世界中可以說是不能存在,到現時為止可以使出必殺的立體遊戲只有SF EX和鬥神傳,兩者相信玩家都必定有玩過,就以SF為例,遊戲中的角色雖然可以使出和3D版一樣的必殺技,但極其量都只是一些外形簡單的發行道具,如果要 使用出MVC中那些震撼的合體必殺技呢?相信就連Cyclops那種超巨大激光砲也未能造到,就算是SF EX3的超必殺技都只是利用背景色彩來遮掩那單調的必殺技,試想一下如果沒有了背後的色彩變化,到底那招超必殺技會變成怎麼樣?筆都這樣說可能其他人會說 2D格鬥超必時不是也靠背景色彩才會這般震撼嗎?試想一下,MVC就算沒有了背景那些色彩變,但他仍然可以使出超巨大的激光砲,但是3D格鬥中的必殺技卻 真的變成一種普通的飛行道具而已;再說、很多人也說立體格鬥有上中下段的招式,而2D平面只有簡單的重腳重腳拳波等簡單上下段連續技,但事實是否真的如 此?2D格鬥
除 此之外空中Combo也是一個好例子,日本很多遊戲雜誌也刊登了許多3D格鬥遊戲的空中Combo這又是否代表2D格鬥沒有空中Combo?相信不多說大 家也知道在
視點
視 點是3D格鬥另一致點,當遊戲色作出一些會令畫面有變動時,攻擊過後畫面有時會變成像第一身視點那種只能看見自己控制色的影,這時間究竟左右是控制角色前 後還是上下才是?有玩過3D格鬥的玩家都一定會遇過這情況,這亦是現時為止令各廠商最為頭痛的事,這情PS2的
系統
遊戲系統每種格鬥遊戲也會 不同,不過只要是同一類型的遊戲其系統也會差不多,就3D格鬥般,所有2D格鬥的遊戲系差不多一樣,最先的格鬥遊戲都是以一對一單打獨鬥型式進行對戰,隨 後廠商雖說遊戲系統與別不同,但極其量都只是將原有的系統加以改良、進化,例如將一對一的戰鬥演化變成隊際型式的戰鬥 增加一些特殊移動(前衝、小跳、大跳躍...)等,根本算不上是與別不同,而3D的更為明顯,3D格鬥亦是由最初的一對一格鬥慢慢變成現在<鐵拳 TT>
2006年12月1日 星期五
いま、会いにゆきます 第六章
6
回到公寓,我帶澪走進裡面的房間,告訴她衣櫃的抽屜裡放了些甚麼。她的衣服原封不動地放在原處,和一年前一模一樣。
我和佑司在前面的房間迅速換好衣服,立刻躲進廁所。這裡是唯一想要說悄悄話而不會被澪聽到的地方。
佑司坐在馬桶,我面對著他、背對著門站著。
「聽我說。」
我壓低嗓門說道:
「媽媽甚麼都不記得了。」
「真的嗎?」
「真的。和爸爸、佑司一起生活過的事,結婚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還有,」我輕輕地清了清嗓子。
「還有,她在一年前生病去了那個星球的事也忘了。」
「喔。」
「所以,我們就把這件事當成了秘密。」
「哪一件事?」
「甚麼哪一件事?就是要當作媽媽從來沒有離開過, 一直和佑司、爸爸三個人在這個公寓裡生活。」
「昨天也是嗎?」
「對啊。」
「前天也是嗎?」
「對。」
「如果媽媽問我,我要說甚麼?」
「問你甚麼?」
「各種各樣的事。」
「你就隨機應變吧。」
「我可能做不到。」
「那時候就哭著混過去。只要突然大哭就好了。」
「可以嗎?」
「可以。媽媽好不容易才回來,我不想讓她知道她上次走得那麼悲傷。」
「我也這麼想。」
「我就知道。而且,如果媽媽知道真相的話,或許會覺得自己應該回阿格衣布星了。」
「我不要。」
「如果你不想讓她回去,就好好加油吧。」
「好,我試試看。」
我們擊掌相互鼓勵後,我推開門走了出去。
澪就站在門外。
我嚇了一大跳,但仍然故作鎮定。但我實在太震驚了,或許別人一眼就可以發現,我只是在故作鎮定而已。
她聽到我們的談話嗎?我觀察著她的表情。
「這個家的男人都會一起上廁所嗎?」
似乎沒問題。
「是,對啦,偶爾而已。像是很急的時候,就會一起上。今天也是。」
她露出一絲害怕的表情。
「那,那個呢?」
她伸手指著房間中央。
「甚麼那個?」
「家裡為甚麼會亂成一團?」
「有嗎?」
我覺得我已經整理得夠乾淨了,而且,每樣東西的位置都很合理。當天穿的居家服都疊在一起,放在房間北側的角落。旁邊那一疊是洗好的衣服。髒衣服都放在房間的南側,以免混在一起。放不進書架的書和漫畫都按作家的名字裝在超市的塑膠袋裡,排成一排。
來不及在收垃圾日丟出去的兩袋可燃垃圾放在窗邊,但這哪算是「亂成一團」?
所有的東西都在規範的秩序下各就各位。
「雖然很多東西都放在地上,」我說道:
「但這是很合理的配置嘛。」
「是我這麼放的嗎?」
「啊,」我叫了一聲,然後又說:「不是。」
看來,不擅長說謊的人,一開始就會露出馬腳。
「那是──我放的。」
「這個,」 我抓了抓頭,「那個,」又清了清嗓子,想要爭取時間。
「是這樣的。最近,妳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根本沒辦法做家事。」
「是嗎?」
「對。妳整整躺了一星期。」
「所以,連衣服也沒有辦法洗,讓你穿這麼髒的衣服嗎?」
我看看自己身上的運動服。
「有髒嗎?」
「這算乾淨嗎?你穿幾天了?」
「只有三天而己。」
「如果你吃飯的樣子規矩一點,可能就不會那麼髒了。」
然後,她指了指洗好了的衣服。
「曬衣服的時候沒有拍一拍,衣服才會這麼皺巴巴的。」
「拍一拍?拍哪裡?」
澪搖了搖頭,似乎在說,算了,不跟你說了。
「為甚麼我睡了一星期,今天還可以去那裡散步?」
「在做復健。」
「是嗎?」
「──應該是。」
「應該是?」
「這是我家的習慣,所以,妳說要堅持一下。」
「我說了嗎?」
「好像有說。」
喔,澪嘆一口氣。
「我,」
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把臉湊近我。
「真的你太太?」
「真的,不是可能,也不是好像,而是千真萬確。」
她的表情似乎對自己產生了極大的質疑,好像在納悶,為甚麼自己會變成這種人的太太?
「我們的感情很好。」
這句話更增加了她的狐疑。早知道就不說了。我不知道她的狐疑是針對我,還是針對她自己。
「我姓甚麼?」
「秋穂(Aio)。」
「那麼,我叫秋穗Mio?」
「對。Mio就是水部加一個零字。」
「秋穗澪……」
「對。」
「我幾歲?」
「二十九歲,和我同年紀。」
「二十九歲。」
然而,她的人生曾經在二十八歲是落幕過一次。二十九歲是不應該出現在她生命中的未來。而且,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她,比以前看起來更年輕。
真的好年輕。
馮內果也說過,去了那個世界的人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年齡。
在馮內果的《囚犯》(Jailbird)這本小說中,他的父親在天堂才九歲。父親經常被調皮的壞孩子欺侮,被他們脫掉外褲和內褲。那些壞孩子把從父親身上脫下的褲子丟進長得像是井一樣的地獄入口。在十八層地獄裡,傳來希特勒、尼祿1和莎樂美2的慘叫。
馮內果寫道:
「我想,希特勒不僅承受著莫大的痛苦,還必須週期性地忍受我父親的內褲掉在他的頭上。」
我很慶幸,妻子回來時,沒有變成九歲。
「佑司君3幾歲了?」
她問道。
「啊?」從廁所傳來佑司的聲音。
「六歲。讀小學一年級。」
我回答說。
她在叫佑司時,加了一個「君」字,顯得特別奇怪。雖然我們是親人,但我卻覺得她不是我的妻子,而是別人,比方說從小就很熟的堂姐妹之類的。
「也就是說,我是一個有六歲小孩的家庭主婦。」
「就是這麼回事。」
「我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好像是。」
「既然我們都結了婚,我應該很喜歡你吧?」
「或許妳覺得難以置信,但事實正是這樣。」
不知道為甚麼,我也失去了自信。為甚麼她會選擇像我這種人?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們是在哪裡認識的?」
「讀高中的時候。我們是在十五歲的春天時認識的。」
「我們是同學嗎?」
「對,三年一直同班。」
她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那時候的事?」
「好啊。」
我笑了笑(擠出一個最燦爛的笑容),開始娓娓道出遙遠的過去,我們在天真的神話時代中幸福的邂逅。
「我們第一次見面──」
這時,廁所裡傳出沖水的聲音,佑司走了出來。
「啊,真舒服。」
他似乎也順便讓廁所發揮了原本的功能。
「我兒子的襯衫,」
澪看著把濕濕的手往胸前猛擦的佑司問道:
「穿了幾天了?」
「第四天吧。」
其實是第五天。
「是嗎?」
「應該是吧。」
「吃飯的時候,難道不能再規矩一點嗎?」
「這小傢伙就是這樣。」
「你也是。」
「喔,對呢。」
所以,那天我和佑司在吃晚餐時都很規矩。
晚餐吃的是我很快就做好了的意大利麵,我們連一顆碎肉都沒有掉在桌上,當然,也沒有弄髒襯衫。
太完美了。
澪也理所當然地吃著意大利麵,之後,也上了廁所。雖然這些行為都不太像是幽靈做的,但由於她自己沒有意識到,所以做起來也很理所當然。
吃完飯,澪說她累了,就在裡面的房間鋪了被子躺下了。她的腦子一片混亂,頭腦混亂時,人特別容易累。
佑司慌忙把自己的被子鋪在她旁邊,手拿暮《夢夢》鑽進被子。只要澪在他身邊,他就感到幸福無比。
我在外面的房間看著佑司,他裝出在看書的樣子,卻不時地瞄著一旁的澪。當他確認她還在那裡時,小小的嘴巴之間發出一聲放心和幸福的嘆息。
我脫下身上的運動衣,連同佑司的襯衫一起丟進洗衣機。
雖然我覺得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但像衣服沾到可樂或醬油後,就不能再穿了。從來沒有人告訴我這種事。澪還在的時候,隨時都會把乾淨的、燙得一絲不苟的衣服放在我的面前。
當我和佑司相依為命時,雖然我盡可能扮演好父代母職的角色,但好像我的盡可能連普通標準的五成都沒有做到。
在這個浩瀚無垠的人世間,應該有完美無缺的單親父子家庭。在那個家庭中,父親和孩子都穿著既沒有皺摺,也沒有污漬的乾淨衣服;生活在像矽晶片(silicon chip)工廠的無塵室一樣一塵不染的房間裡;每到週末,父子就開車到郊外的影城,一起吃著爆米花,觀賞迪士尼的卡通。
太完美了。
這不是我能奢望的。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放棄奢望自己做不到的事。我這個人欠缺了不少普通人應該具備的東西,所以,佑司也不可能像普通家庭的孩子那樣長大。
然而,我還是很努力。
雖然應該注意的時候我沒辦法注意,雖然我會把應該牢記的事拋在腦後,雖然我會因為太疲倦而在不該睡覺的時候睡著了,然而,我仍然很努力地慢慢改善。
這樣的我,不知道在她眼裡是怎樣的人?
其實,她回到這個星球的目的,就是要確認我和佑司有沒有好好生活。如果她還記得的話,不知道她會說出甚麼感想。
她會不會「啊」地嘆一口氣,然後說:「我就知道會這樣」?
至少,我很確定,她不會說:「哇,好厲害,你很努力喔」。
十點後,我沖了淋浴,換上睡衣。我半夜會醒好幾次,如果不這樣早睡,白天會很難熬。
對我而高,睡覺就像是在一幢巨大的大樓中,永無止境地漫步,進行夢遊的巡禮。
大樓中有幾千個房間,我一旦發現有燈光透出的房間,立刻推門而入。房間裡放著老舊的電視,當我坐在沙發上,就可以欣賞一段像B級電影般的夢境。然而,過了一陣子,就會有個壞心眼的傢伙,關上電視的電源。
啪。
無奈之下,我只好走出房間,再度四處找尋下一個夢境。
夜晚慢慢消逝。
啪。
這種聲音讓我醒來,然後,又再度尋找下一個夢境。
啪。
啪。
累死人了。
我在隔壁的房間問澪。
「有沒有好一點?」
呆然地注視著佑司的她慢慢抬起視線.卻沒有落在我身上。她的視線還在我和佑司之間的曖昧空間中遊走。
「頭會痛。」
「會不會發燒?剛才淋了雨,可能感冒了。」
她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我也不清楚。」
「我可以去妳那裡嗎?」
我覺得,穿著睡衣去她那裡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對她而言,我是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我是顧及她這種心理。況且,事隔一年,我也有點害羞。
「這裡是你的臥室,不用客氣。」
我走到澪的枕邊,跪在地上,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有點低熱的感覺。幽靈也會感冒嗎?
「可能發燒了,但不會很嚴重。」
「沒關係,睡一覺就好了。」
「是嗎?」
「對。」
我覺得好不可思議。
觸摸她額頭時的感到好溫暖,散發著她的氣味。
或許我們曾經有過這樣的對話,有過這種平淡無奇的交談。
我覺得她一年前過世的事實似乎變得不真實了。或許,我只是做了一場夢,就像好萊塢描寫不治之症電影般的夢,剛才才從夢中甦醒過來?
啪。
然而,她的話否定了我的幻想。
「佑司君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我覺得好悲哀,於是,用乾澀的聲音提醒她:
「他是妳的孩子啊。」
「對啊,真希望我可以趕快想起這件事。」
「沒關係。」
「好。」
我思考著,或許,她離開這個星球時,就遺忘了她的記憶。她的記憶還留在這個房間。果真如此的話,她在阿格衣布星球一定受苦了。因為,那個星球的人都要為「某個人」寫書。
沒有記憶的人只能寫失去記憶是多麼空虛。這種書應該不會好看。
我一定要告訴她很多的回憶,讓她可以帶著這些回憶回到那個星球。然後,她就可以把我和佑司的事寫成書。
就可以讓「某個人」看了。
佑司抱著《夢夢》睡著了。小小的嘴微微張開,緊閉的薄薄眼瞼上,可以看到後面的靜脈。他睡得很安穩。半塞的鼻孔發出「呼,呼」的沈重呼吸聲。
幸福的王子。
他的夢境一定很美。
我把《夢》從佑司手上拿開,放回他作為書架的彩色架上。
「晚安。」
我對身旁的澪說。
「你向我道晚安,你要去哪裡睡?」
「我會在隔壁房間鋪被子睡覺。」
澪慢慢地搖著頭。
「你要睡這裡,睡在佑司的旁邊。我們三個不是每晚都這麼睡成『川』字嗎?」
「是沒錯啦-」
其實並不是這樣。我們一直都是兩個人睡。
佑司睡在我旁邊。
我們兩人只能睡成「リ」字。
「妳沒有關係嗎?該怎麼說,現在妳的心裡,我是妳今天才遇到的陌生男人。」
「沒關係。一切保持自然就好,或許這也可以讓我早日恢復記憶。」
或許,妳永遠失去了妳應有的記憶。
連同妳的生命一起失去了。
這句話已經滑到嘴邊,我還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那,就這麼辦吧。」
我和澪分睡在佑司的兩側。我拉了拉照明的開關,關上了日光燈,只留下一盞橘色的小燈泡。佑司有時會在半夜上廁所,所以,我都會為他留一盞燈。
不知為甚麼,我覺得很緊張。
她一點都不像幽靈,愛再度在我的心中引吭高歌。
呵-呵呵-,喲-呵呵,呵-呵呵,喲-呵呵!
多麼令人振奮的詠嘆調。
「那個,」她說。
「嗯?」
「剛才你沒說完的事,可不可以繼續說我聽?」
她喃喃地說道。
她的聲音激起了我內心的某種東西,這種東西在我的胸中漸漸擴散,滿溢到喉嚨,衝到鼻腔最深處和眼瞼背面,我快要哭出來了。
「好啊。」我說道:
「那我就繼續說下去。」
我們在十五歲時相遇,那時候,我們的世界只有昨天、今天和明天。
妳應該能了解吧,那種年紀,既不會回顧過去,對明天以後的事也毫無興趣。
妳是個瘦小的女生。
與其說妳是個中性的,像小男生一樣的女生,還不如說妳就像是一個有著小姐生外表的小茶匙精靈。一頭超短的短髮可能比班上任何人(包括男生在內)都短。
而且,妳竟然戴著銀色金屬框的眼鏡。
我記得,當時全年級只有三個人戴眼鏡。但大部份女生即使視力不佳,在學校也絕對不會戴眼鏡。不是戴隱形眼鏡,就是瞇著眼睛看東西。
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當時的眼鏡也不像現在的那麼時髦,時髦的女生也不會戴眼鏡。
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妳從引人注目,很明顯地與眾不同。妳的臉比其他同學小兩號,還有和這張小臉不成比例的虎牙,十五歲的妳在我的腦海中留下的深刻印象勝過任何人。
我這個人本性單純,凡事都只看表面,所以,對妳釋放出的信息也照單全收。
「我懂了,我不會去招惹妳。」
其實,我從來沒有去招惹過任何女孩子。
但是,我要聲明,我的確已經注意到妳的魅力。
妳很認真。雖然很多人並不認為認真是種魅力,但我覺得認真的女人最美麗,我甚至認為,認真是最崇高的美德,必須受到更正當的評價。認真是信賴的基礎,信賴是構成愛的重要元素,所以,認真的人比那種注重感官的人更懂得真愛。我也是認真的人,所以很了解這一點。
雖然當時我沒有注意到,但其實妳有著豐富的感性,具體了通曉幽默的聰慧。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妳的頭形、脖頸至下巴的曲線非同凡響,是骨相學上無懈可擊的完美相格。所以,經常有人拜託妳做他們繪畫或雕塑的人體模特兒,也常被挑選為攝影模特兒。妳也是我教科書上塗鴉的模特兒。
在十五歲的春天,我遇到這樣的妳。
我們同班、同組,我就坐在妳的後面。
之後的三年,雖然每年都會重新編班,但我和妳永遠同班、同組,我不是坐在妳的右側、左側,就是坐在妳的後面。所以, 一天中的大部份時間,我們都是在半徑一公尺的小圓中共同度過。
在那個年紀,我們在性方面已經成熟,為了傳宗接代而尋找自己的另一半。我們藉由化解物質不斷向自己的周圍發出這種信息。接受這種信息的人,在不自覺的情況下,也會釋放出化解物質作為回應。這就是在無意識下傳遞的戀愛信息。
被封閉在一公尺以內的我和妳,比別人更頻密地交換著這種化學物質。用鉛筆抄寫黑板上的筆記時,強打起精神聽老師的授課內容時,我們仍然運用這種小小的通訊方式交換意見。
(有人在嗎?我在徵求戀愛對象。)
我們完全不知道,在我們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正進行著這種親密行為。
妳戴著金屬框的眼鏡,像和戀愛無緣的小茶匙精靈一樣超然。頭髮永遠是那麼短,制訂的裙子總是超過了膝蓋,耳環、項鍊、口紅都和妳無緣。上課時,妳總是專心地記筆記,視線很少停留在黑板、老師、教科書和筆記本這四點以外的地方。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妳都是個模範學生。
太完美了。
然 而,妳的成績卻無法名列前茅,這個事實的確是個有點好笑的注釋-妳既不是天才,也不是秀才,只是個認真的努力家,是個無法投機取巧的老實人。妳欣然答應將 筆記借給其他同學,那些同學經常考得比妳還好。妳的筆記字跡端正,重點歸納得十分清楚,一看就懂。妳的筆記也幫了我的大忙。
我平時就很少進教室,甚至連教科書也很少帶,但仍然能夠維持馬馬虎虎的成績,全拜妳的魔法筆記所賜。總之,只要看過妳的筆記,想要在考試時混個及格分數簡直易如反掌。妳不算是個機靈的人,無法像別人一樣充分發揮自己筆記的利用價值,但妳對此並不在意。即使需要花上比別人更多的時間,妳仍然選擇腳踏實地前進…
澪不知道在甚麼時候已經睡著了。
我閉了嘴,她的臉龐在橘色燈光的映照下,配合呼吸的節奏,微微起伏著。
她在呼吸,彷彿真的活著。
她臨終的日子突然閃現在我的腦海,一陣劇痛劃過我的胸口。
我會不會再度失去她?
我希望可以和她廝守。從此以後,直到永遠,直到我死為止。
即使她是幽靈也無所謂。即使她已經忘了我們的事,也無所謂。
只要能和她廝守,只要這樣就夠了。
我輕輕對她說:
「晚安。」
佑司回答了我:
「是嗎?」
當然,他是在說夢話。
1 Nero,古羅馬暴君
2 Salome,《新約聖經》中出現人物,因被施洗約翰拒絕而下令砍掉他的頭
3 日語中,在人的名字後加上一個「君」字,代表對平輩或晚輩的敬稱。
いま、会いにゆきます 第五章
5
翌日,我們像往常一樣去森林。
造酒工廠今天也像往常一樣發出「咚、咚、咻」的低沈呻吟。天空籠罩著灰色的厚厚雲層。從森林裡吹來的風,帶著雨的味道。
「可能會下雨。」
「啊?」
我放慢腳步,和佑司並排走著。
「有雨的味道,可能會下雨。」
佑司用力吸著鼻子:
「我聞不出來。」
「騎快一點。」
平時,我們盡可能繞遠路,跑完足夠的距離後,才去工廠的廢棄地,但今天我們以最短的距離直奔目的地。
森林中黑漆漆的。短柄枹櫟和日本安息香樹的葉子像天蓋一樣壓在我們的頭頂。地上積了好幾層的落葉,每踩一步,就發出潮濕的聲音。
鳥兒沒有啼叫。或許是因為天空太憂鬱了,讓牠們覺得難以啟齒。
好安靜。
偶爾才想起要吹一下的風,搖動著樹梢,發出「沙、沙」的像撒豆子般的聲音。前面橫著一根之前不曾有的倒塌樹木,擋住了小徑的去路。我幫佑司抬起腳踏車,跨過了樹木。
我們終於走出了森林,來到工廠的廢棄地。水泥地被雨淋濕了,散發出一種令人懷念的味道。寬敞的工廠廢棄地上沒有可以躲雨的地方,那還不如回去森林裡躲雨。
我決定沿原路折返,招呼著佑司。
「走吧,回家吧。」
但他沒有理我。他向前探出頭,被雨淋濕的頭髮緊貼他的額頭,他用一種可怕的認真表情注視著某樣東西。他的眼睛和眉毛擠成一團,用一種和他年齡不相稱的成熟眼神,專心凝視著。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在煙霧朦朧的灰色視野中,只有一點淡淡的色彩。剛好在只剩下一面的牆壁上,寫有#5的門的前方。我用指尖彈走睫毛上的雨滴,再度定睛一看。那是一個熟悉而又令人懷念的身影。
絕對錯不了。
是澪。
她穿著櫻花色的針織外套,佇立在那扇門前。我慢慢地低下頭看佑司。他又抬頭看著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張成了O字。
佑司就像在說天大的秘密時那樣,小小聲、小小聲地對我呢喃:
「小巧,不得了了。」
他不停地眨著眼。
「是媽媽。」佑司說:
「媽媽從阿格布衣星1回來了。」
我們戰戰兢兢地靠近她。並不是因為害怕,世界上沒有一個丈夫會害怕自己妻子的幽靈,我只是擔心空氣的震動會把她帶走。
佑司想必和我有相同的想法。他沒有突然衝過去抱住澪。
或者,他本能地了解幸福的虛無縹緲。
另一方面,我身為一個有常識的大人,也沒有忘記用常理去解釋眼前的現象。
明星臉理論。
可能是長得和澪像雙胞胎一樣的外人;也或者不是外人,真的是雙胞胎。兩個人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很難相信是外人,就如很難相信有幽靈存在一樣;但如果是雙胞胎,我不可能不知道。雖然她有妹妹和弟弟,但長得一點都不像。反而是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我,看起來更像她的哥哥。我也沒聽說過她有雙胞胎的妹妹像鐵面人一樣地被人囚禁。
她真的活著的理論。
這不可能。
雖然這想法很吸引人,但不可能。
如果真是那樣,就代表我曾經為另外一個女人送終,參加了另一個女人的葬禮,在另一個女人的墓前傾訴。
我還不至於那麼白癡。
另外,我也曾想過外星人或者是複製人的可能性,大衛‧杜楚尼2──應該說,莫探員3可能會相信,但我可不相信。
我慢慢靠近她,腦子裡不停地思考這些事,最後還是認定,眼前的女人是妻子的幽靈。
因為,她曾經對我說:
「在雨季的時候,我就會回來,親眼看看你們兩個人是怎樣過日子的。」
所以,她遵守了約定,在六月的雨天來和我們相見。
我一直向她靠近到觸手可及的距離,我清楚地看到,佇立在那裡的她,右耳的耳垂上有兩顆小小的痣,也清楚看到從她微閉雙唇間露出的虎牙。
她既不是某個貌似澪的人,也不是她雙胞胎的妹妹,更不是複製人。
她就是澪。
如果這種表達方式有誤,那我可以換一種方式來表達──她是具有澪的心靈、外表,以及記憶的某種存在。說她是幽靈,似乎太有真實感了,她的輪廓十分清晰,還有味道。
她的頭髮散發出令人懷念的那種味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能說是「那種味道」。那彷彿是她向我釋放的親密話語。
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語言。
我至今仍然可以感受到。
她並沒有發現我們的存在,只是出神地注視著滴落在自己腳下的雨滴。我仔細一看,發現她的臉比離開我們時更加圓潤。那是她病情惡化前的樣子,看起來健康又年。
這有點矛盾。
「健康的幽靈」這句話,聽起來就像「利他的金融家」或是「正面思考的伍迪‧艾倫4」一樣充滿矛盾。或許,當幽靈回到這個世界時,會呈現這個人最幸福時的樣子。
櫻花色的外套下,穿著一件純白的洋裝。是阿格衣布星發的制服嗎?那裡的人真的都穿白衣服嗎?以前,幽靈都會以白衣現身,難道是最近的打扮比較現代化了嗎?
「媽媽?」
佑司終於忍不住用顫抖的聲音輕聲呼喚她。
澪抬起頭,似乎這才發現我們的存在。她用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神看著我們。慢慢地閉起雙眼,又慢慢地張開,然後,微微側著頭。
每一倨小動作,都是那麼熟悉、那麼讓人愛憐,我快要哭出來了。即使她是幽靈,仍然是我的妻子,依然那麼楚楚動人。
我輕輕伸出手,試圖確認她的真實。她露出一絲害怕的表情,僵硬著身體。
難道有甚麼問題嗎?難道被人觸摸會違反規定嗎?
然而,我還是無法克制自己的衝動,將手放在她的肩上。
原以為會發生甚麼狀況,但甚麼也沒有發生。
我的手感受著她單薄的肩膀,雖然被雨淋濕了,但仍然可以感受到些許的體溫。這讓我產生了小小的驚訝。如果她的肩膀比六月的雨更冰冷,或者是我感受不到她的肩膀,只抓住一道櫻花色霞光的話,我還覺得比較理所當然。
無論如何,她真的就在這裡,散發著宜人的芳香,令我的內心劇烈起伏。
佑司也自然而然地走向澪,伸出小手,略顯猶豫地抓住了錚外套的下擺。她試著向佑司微笑,但臉部的肌肉僵硬,變成了一臉尷尬的表情。
怎麼回事?
為甚麼會有這種奇妙的疏離感?
我開始不安起來,我叫著她的名字。
「澪?」
她看著我,輕輕張開薄薄的雙唇,露出了她的大虎牙。
「Mio?」
她說:
「這是我的名字嗎?」
她的聲音細細柔柔的,語尾帶著抖音,是我熟悉的聲音。
這熟悉的聲音差一點讓我哭了出來,但她這句話的含意令我大為震驚,把眼淚都嚇跑了。
「妳問我是不是妳的名字,」我說道:
「難道妳不記得了嗎?」
「啊?」佑司問。
「好像是。」澪說。
「是嗎?」佑司又問。
「我,甚麼都記不得了。」
「妳說都記不得了。」
我毫無意義地轉著雙手:
「是完全都忘了嗎?」
「好像是這樣。」
她的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好像抽到下下籤時的失望表情。
「那麼?」她問道。
「你們是誰?」
「妳問我們是誰嗎?」
我反問她,感到難以釋懷:
「我是妳丈夫,佑司是妳兒子。」
「沒錯,兒~子。」佑司說。
「騙人。」她說。
「沒騙妳」我說。
「是真的。」佑司說。
「等一下。」
澪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我們說明,另一隻手抱住自己的頭。
「我回過神的時候,就在這裡了。」
她閉上眼睛,一臉認真地找尋記憶。
「差不多十分鐘前開始,我一直在想,但甚麼也想不起來。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也不知道我為甚麼會在這裡,甚至我連正在思考的自己是誰也不知道。」
聽她這麼說,我在心裡想,她一定是十分鐘前降臨在這裡。當時,可能將所有的記憶都留在阿格衣布星上了。
這麼說,她連自己是幽靈這件事也忘了(應該吧──)。
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天,我是和你們一起來這裡的嗎?」
「對啊。」
我當機立斷地這麼回事。
「啊?」佑司叫道。
我抓住他細細的脖子。
他閉了嘴。
「我們三個人一起來這裡,像平時的星期天一樣,來這裡散步。」
「是嗎?」
「對啊。」
我點了點頭:
「剛才,我和佑司離開妳,去森林玩了一會兒。等我們回來時,就看到妳變成了這樣。一定是妳跌倒了,不小心撞到了頭。」
「你的意思是,撞到時的衝擊讓我失去了記憶?」
「好像是這麼回事。」
「真的嗎?」佑司問道。
我抓住他脖子的手使了點勁。
他閉了嘴。
「好了,一起回家吧。妳會慢慢想起來的。」
「會嗎?」
「會。」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被雨淋濕的洋裝貼在腿上,裙子的下擺滴著水。
「趕快回家吧,萬一著涼了會感冒。」
「對喔。」
如果甚麼都不記得了,反倒是一種幸福。我不需要讓她想起那些痛苦的回憶。
而且,我想起了她說的那句話,在她臨終的那句話──「雨季時,我會回來」。
她當時這麼說:
「我想,我會隨著雨回來,確認你們真的有好好過日子後,就會在夏天之前回去。因為,我不喜歡悶熱的天氣。」
既然她忘記自己來自何方,或許,她也會忘記自己要回阿格衣布星。那麼,她就可以永遠和我們一起生活下去。
我和佑司、還有澪,三個人一起生活下去。
只要三個人可以在一起,妻子是幽靈這種事,根本是不足掛齒的小問題。
真的。
澪和佑司並肩走在森林的小徑上,我推著腳踏車,跟在他們後面。一開始,佑司還顯得手足無措,但終於下定決心,向她伸出了手。澪立刻握住了他的小手。佑司訝異地抬頭看著澪,她溫柔地報以微笑。頓時,佑司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大哭起來。
她轉過頭來,一臉納悶地看著我,似乎在問:「怎麼了?」
「以後妳就會知道了。」
我說:
「佑司是個愛哭的孩子。」
先打好預防針,這麼一來,即使日後佑司在不合時宜的情況下哭,也可以找到藉口。
「他有點不妥,因為妳失去記憶了。」
「是嗎?」
佑司泣不成聲地問道。
我對他置之不理,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妳不要想太多,對他溫柔點。因為,以前妳一直都是這麼對他的。」
她點了點頭,似乎在說「了解了」。然後,把手搭在佑司小小的肩膀上,輕輕地抱緊。佑司感受著母親的體溫,好像淚水也會醉人似地沈浸在一種心曠神怡的酩酊之中。
他正再度體會與母親的別離,如果有朝一日,仍然需要和重逢的母親離別,那麼,這次的重逢一開始就準備了悲傷的結局。她曾經說過,「在夏天之前」。
如果她的話屬實,那麼,時間所剩不多了。
(要趁現在好好享受母愛。)
我悄悄地對佑司說,他正泣不成聲,緊緊握著澪的洋裝裙擺,將臉貼在她腰上。
1 故事中,佑司都將「阿格衣布星」說成「阿格布衣星」。
2 David Duchovny,飾演美國電視劇集《X檔案》中莫探員的演員。
3 Fox Mulder,《X檔案》男主角,在美國聯邦調查局X檔案部門工作,調查不可思議的案件。
4 Woody Alan,又譯活地‧亞倫,美國演員
いま、会いにゆきます 第四章
4
鄰町的電影院在放「夢夢」。那是一個只有一個放映廳的電影院,平時就常重演一些經典名作,這個月剛好上演麥克‧安迪的特輯。
這個星期演「夢夢」,下個星期將上演「說不完的故事」。
佑司說想看「夢夢」。
「你知道爸爸不能進電影院吧?」
「知道。」
「所以,如果你想看的話,就要自己一個人看,可以嗎?」
「沒問題。」
「那,我們星期六去好不好?」
「太酷了。小巧,謝謝。」
「不容氣。」
星期六,在電影開演前一小時,我們就離開了公寓。我騎著上下班用的老爺腳踏車,佑司騎著兒童腳踏車,從貫穿田野中央的路騎向鄰町。距離鄰町大約十公里,時間還來得及。
我不能搭巴士或電車。
一旦搭上巴士或電車,只要車門一關,感受到加速度的那一剎那,我的開關就會打開,閥門就會彈開,一下子衝破液位計。
無論搭任何交通工具都一樣。無論遊樂園的猴子火車,還是觀光地的天鵝遊覽船都一樣。搭己士和電車的情況更慘烈,搭單軌火車或山上的纜車(因為很高)更是慘不忍睹。我推測,如果我搭飛機時, 一定會痛不欲生,搭潛水艇時,簡直會要了我的命。
最可旨的就是我被塞進動彈不得的太空艙內,屁股下方的火藥爆炸,我就這麼被彈出了宇宙。光是想像一下,就令我驚恐萬分。
所以,搭乘史潑尼克人造衛星繞著地球轉的萊卡狗──科多里夫加(Kudryavka)是我心見中的英雄。我很希望牠的勇氣可以分一點給我。
總之,這件事讓我變得很不方便。在我承受的諸多限制中,這個限制處於相當高的地位。所以,我既上不了月球,也不能潛入馬里亞納海溝1。
好遺憾。
我們在電影開映前五分鐘趕到了。因為逆風的關係,我們花了比預計更多的時間。佑司低著頭,拚命地踩著腳踏板,但還是比預定的時間晚到了很久。
我把從家裡帶來的三明治交給他,又去自動販賣機買了可樂給他。原本打算在電影開映前兩個人一起吃的,但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在售票口買了一張兒童票。
「去吧,好好欣賞一下。」
佑司好像對突然改變行程略感不安。我從錢包拿出幾枚硬幣,放進佑司的褲子口袋裡。
「如果三明治吃不飽的話,去買點爆米花來吃。甜甜圈也可以隨便你買甚麼喜歡吃的東西都可以。」
「好。」
然而,佑司仍然把裝著三明治的便當盒和易開罐的可樂抱在胸前,一動也不動。
電影開始的鈴響了。佑司轉過頭去,看著通往放映廳的大門。然後,又轉過頭看暮我。
「快去吧,電影開始了。」
我把手搭在佑司的肩上,催促著他。然後,把電影票交給收票的女孩子,推了推佑司的背。他轉過頭來看了我兩次,終於消失在放映廳內。
真希望可以和他一起進去欣賞。
但我不能進電影院。
我不能去音樂會,也不能出席別人的婚禮。其中的理由和不能搭電梯或是不能站在高處的原因不太一樣。
雖然我自己也覺得很沒道理,但每每遇到這些狀況,就會令我產生一種強烈的衝動。
我有一個很令人頭痛的壞習慣,只要身處挨肩擦背的環境,在大家都必須保持安靜的狀況下,我就會想要大聲說話。雖然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有這種感覺,只是我的程度和大有差異。
說的話本身沒有太大的意義,像是「哇噢,這件襯衫帥呆了!」或是「媽的,只差那麼一點點」之類的。嗯,總之腦海中閃現的話語會拚命尋找出口,讓我難堪。然後,永遠都是相同的模式──困惑按下開關,閥門彈開,衝破液位計。
最近,我已經不再對此感到不便。但在大學時,真的令我苦不堪言。
上課時,每當腦海閃過「哇噢,真的太過份了!」或是「我可不記得你有說過這些!」的念頭時,為了拚命克制這些話脫口而出,每每都讓我汗流浹背。
結果,這也成為導致我大學休學的最大原因。
目送佑司遠去,我在電影院附周圍閒逛,尋找可以打發時間的地方。這一帶,精品店、飾物店和速食店櫛比鱗次。四周的嘈雜就快讓我頭昏腦脹了,但我必須在這裡等佑司看完電影。剛才把三明治都拿給佑司了,我自己也開始飢腸轆轆。
我走了一段路,看到一家Starbucks(星巴克咖啡),覺得「這裡應該沒關係」,便走了進去。因為這家店全面禁煙,所以沒關係。我的感應器特別敏感,所以,對我來說,香煙的煙就像催淚瓦斯一樣深具威脅。
當像我這樣的人舉行集體抗議時(手上舉著寫有「哇噢,這件襯衫帥呆了!」或是「媽的,只差那麼一點點!」的抗議牌子),警察想要鎮壓,只要每個人點支煙包圍我們就輕鬆解決了。我們這些人必定淚流滿面地抱頭鼠竄(一邊逃的時候,嘴上還說著「哇噢,真的太過份了!」)
我的體質不能喝咖啡(開關會「啪」地打開),這家店裡能讓我點的東西十分有限。所以,我點了一瓶保特瓶裝礦泉水,外加一份BLT三明治。
我 接過放在托盤上的麵包和飲料,坐在店裡角落的位置。店裡坐滿了八成的客人。一個褲裝套裝的女人正在打筆記型電腦,另一個看起來像是學生正在看課本,這裡的 客人都是邊喝咖啡,邊做其他的事。我也像他們一樣,打開了自己帶來的筆記本。再將自動鉛筆的頭朝向自己的胸口猛壓,壓出筆芯。然後,咬了一大口麵包,想了 一下。
我猛喝了一口水,在第一頁的第一行「1」這個號碼。題目我打算以後再想,所以,暫時沒有寫。
第一句立刻冒出了來。
澪去世的時候,我曾經這麼想──
之後,就好像在抄寫原先已經寫好的文章一樣,思緒如泉湧。
原來如此,這就是頁碼老師所說的意思。
「滿腔的話都湧上心頭。」
我寫下了阿格衣布星的事、佑司的事、事務所的事、頁碼老師和維尼的事,以及週末的慢跑和工廠廢棄地的事。我想要先寫目前的生活,再慢慢地開始寫和澪共同的回憶。
雖然我以前只寫過日記.但落筆後,感覺十分順暢。我腦海裡想起了自己最愛的作家約翰‧厄文2,以及教他怎麼寫文章的科幻作家馮內果3的小說,並以此為參考進行寫作。
筆記本描寫的我和佑司比實際生活的我和佑司幸福多了。
不要寫痛苦的事。這樣,他們就可以保持那份幸福。描寫這對幸福的父子,是一件快樂的事。
我樂在其中,我為自己的分身創造了時間和空間。但話又說回來,我給他們的時間,正是我失去的時光。
難以置信的是,當我回過神來時,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了。
我嚇了一大跳。
「哇,慘了!」
我跳了起來,桌上的保特瓶倒了。瓶子已經空了。店裡的其他客人都用訝異的眼神看著我。
我手忙腳亂地把筆記本、自動鉛筆和橡皮擦收了起來,把托盤歸回原位,衝出咖啡店。我一邊跑,一邊看著腕表,電影結束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
「不可以忘記的事卻忘得一乾二淨」。
即使這樣,有些事是絕對不能忘記的。
我為甚麼會這樣?
我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好幾次,我都撞到了過往的行人.每次郣連聲道著歉「對不起」,繼續趕往佑司所在的地方。
電影院附近幾乎沒甚麼人。剛好是下一場電影上演到一半的時間,這種時候,電影院總是靜得出奇。
我立刻發現了佑司。
他正獨自坐在電影院正面寬敞樓梯的正中央。
他把便當放在膝蓋上,用手抱著,呆呆地看著曖昧的空間出神。小小的嘴動來動去,好像在哼甚麼歌,但我聽不到他在唱甚麼。
「佑司。」
我叫他,他也沒有發現。我走到他身旁,佑司才第一次看著我。
他的眼睛紅了,鼻頭紅了,臉頰也紅了。他吸了好幾次鼻涕。
「對不起。」我說。
「嗯。」佑司說。
我蹲了下來,用手指擦去佑司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從口袋拿出面紙,幫他擤鼻涕。
「一次擤一邊。太用力擤,耳朵會痛。」
「喔。」
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真的對不起。」
「喔。」
我握著佑司的小手。他的手一如往常,暖暖的、潮潮的。
「我剛才好擔心。」
終於,佑司用帶著鼻音的聲音對我說道:
「我以為小巧身體不舒服,被困在哪裡了。」
「是嗎?」
「對,所以,我跑著四處去找你。找了好多地方,但還是找不到你。」
「對不起。」
我又說了一次。
「幸好你沒事。」佑司說:
「你沒事吧?」
「我沒事。不過,讓你受驚了。」
佑司搖了搖頭。
「我沒關係,我可以忍耐。」
「對,佑司很了不起。」
「我了不起嗎?」
「很了不起,比爸爸了不起好幾倍。」
「沒這回事。」
佑司說:
「我剛才哭了,哭得唏哩嘩啦的。」
然後,他又淚如雨下地大哭起來。我撫摸著他被汗水弄濕的琥珀色頭髮,將他抱在胸前。
「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
他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靜靜地哭著。然後,臉壓在我的胸口,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小聲地說:
「求求你,」
他說道: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不管。
「不要忘記我。」
我想,這應該是我讓佑司傷心的報應。然而,這件事卻讓佑司更加傷心了。
回家的路上,在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我開始感到不對勁。
佑司已經歡快如初,用不輪轉的語調說著剛才看的部電影的情節。沿途吹著順風,我們像揚起帆的小船,輕快地前進。
等我發現時,情況已經相當糟了。我的鼻子深處有一股焦臭味,手腳前端的感覺已經麻痺了。而且,冷得渾身發抖。
然後,我還是強打起精神,附和著佑司的話。雖然,他說的話,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我硬撐著繼續前進了五分鐘,忍耐終於到達了極限。
「佑司,」我打斷了他的話。
「幹嘛?」
「把腳踏車停下來。」
「好。」
我們把腳踏車停在和柏油路呈直角的田間小道上,我立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的能量耗盡,瓦斯用完了。
一般人只會覺得「好肚餓」,但我的體質對任何事都大驚小怪,所以,症狀也非同小可。我整個手臂,整條腿都已經沒有了感覺。我連坐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好倒在地上。平時,為了避免發生這種情況,我一天分五次進食。但今天忙中出錯,把三點要吃點心的事拋到腦後。
「小巧,你還好嗎?」
「嗯,有點不太好。」
「是嗎?」
「佑司。」
他蹲了下來,把臉貼近我的臉。
「甚麼事?」
「你口袋裡還有錢嗎?」
「有。我剛才買了爆米花,但還有剩。」
「那,我拜託你一件事。」
「好。」
「你一個人騎腳踏車,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些吃的東西回來。」
「吃的東西嗎?」
「對。爸爸的電池用完了,要裝新的電池,才能活起來。」
「是嗎?」
「對。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
「那,你去吧。」
「我知道了。」
佑司站了起來,將兒童腳踏車推到柏油路上。他跨上座椅後,轉過頭來看著我。
「小巧?」
「是。」
佑司再度紅著鼻頭。
「小巧,你不會死吧?」
「你放心,我不會死啦。」
「真的嗎?」
「真的。」
佑司注視著我的眼睛良久,似乎在確認我的話的真偽。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那我去買了。」
佑司終於說道。
「好,拜託了。」
佑司踩下腳踏板,衝了出去。
「佑司!」
聽到我的呼喚,腳踏車停了下來,煞車發出「嘎」的聲音。
「甚麼事?」
「我想你應該明白,不是真的要買電池。」
「是嗎?」
(他的「是嗎?」是一種條件反射,如果以為這句話有甚麼意思就大錯特錯了。但是──他真的懂了嗎?)
「要買吃的東西。最好是甜食之類的。」
「好。」
「可以的話,」
「甚麼?」
「最好買餅乾冰淇淋。」
「知道了。小巧最愛吃那個了。」
「對。」
「我去買了。」
「好。」
然後,他用力踩下腳踏板,快速地遠去。我急忙想要叫住他,但想到他的耳朵不靈光,乾脆放棄了。
「怎麼騎這麼快──」
我再度倒在泥土上。
「多危險……」
背上感受到泥土的冰冷和草的味道,是現實世界和我之間唯一的交集。在漸漸模糊的意識中,我不停地為佑司的平安祈禱。
他被車子輾過的景象數度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每次,都令我感到有椎心刺骨之痛。
心臟的跳動奏出顫音,不時奏出變調,讓我好不難過。
「澪。」我在內心呼喚著。
沒有應答。
「澪。」
我又試著呼喚了一次,還是沒有應答。不知道為甚麼,令我好傷感。
「小巧?」
佑司的聲音讓我的意識甦醒。
「我買了餅乾冰淇淋。」
他滿頭大汗,肩膀上下起伏著,喘著粗氣。
「太好了……」我說。
「甚麼太好了?」
「沒事,沒關係了。但下次不可以騎那麼快。」
「但是……」
「所以,沒關係了。謝謝。」
我撐起上半身,開始吃他幫忙買來的餅乾冰淇淋。冰淇淋太冷了,我不禁渾身打著寒戰。我有點後悔,早知道就應該叫他買些熱食,但還是默默地吃著。
冰淇淋從分解、袖身體吸收,到送到身體每個角落需要一點時間。我又平躺在地上。佑司也在一旁躺了下來。
天空已經拉上一層深藍色的天幕。星星像星池耗盡的手電筒一樣眨著眼睛。
「你還好嗎?」佑司問道。
「嗯,還有一點不太舒服。」
「是嗎?」
「嗯。」
「那,這樣吧。」
「甚麼?」
「可以來唱歌。」
「搞甚麼?」
「媽媽教我的。」
「我沒聽說過。」
「是喔。」
「甚麼『是喔』,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很重要嗎?」
「是不重要啦。」
「媽媽說,在害怕的時候,或是痛的時候,只要唱歌,就可以忍耐了。」
「媽媽說的嗎?」
「對啊,她說的。」
「那你教我吧。」
他張大一雙清澈的眼睛,小聲地唱了起來。
有一隻大象
在玩蜘蛛網
玩得真開心呀
又找來一隻
大家一起玩
有兩隻大象
在玩蜘蛛網
玩得真開心呀
又找來一隻
大家一起玩
「等一下。」
「怎麼了?」
「這首歌,唱到最後會有幾隻大象?」
「幾隻都沒關係,只要唱到自己心情好起來為止。」
我想像幾百隻大象擠在一起玩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的情景。
「大象真的覺得很開心嗎?」
「應該是吧?所以才會找朋友一起來玩啊?」
喔~~
「我們一起唱,這樣就會好起來。」
「好吧。」
有三隻大象
在玩蜘蛛網
玩得真開心呀
又找來一隻
大家一起玩──
我們一直唱到有六十五隻大象在玩蜘蛛網。
最後是這樣唱的。
有六十五隻大象
在玩蜘蛛網
玩得真開心呀
但時間太晚了
一起回家吧
「小巧,你有沒有好點了?」
「咦?」
「怎麼了?」
「真的耶,不知道甚麼時候已經好了。」
「你看。」
「啊。」
「是不是很厲害?」
「真的很厲害。」
「我們的時間也晚了,回家吧?」
「好啊。」
我們推著腳踏車,並排走在夜路上。青蛙興奮地哇哇大叫著,發生了甚麼值得慶祝的事嗎?
佑司說:
「我好想媽媽。」
「是啊。」
沈默了片刻,佑司又說。
「是我害死媽媽的嗎?」
「沒有啊。」
「你沒騙我?」
「沒騙你。你為甚麼會這麼想?」
「沒事啦。」
然後,又等了很久,我對他說:
「真的沒這回事喔。」
「我知道。」
「那就好。」
「嗯。」
總有一天,他會了解真相。親戚中,總會有幾個口沒遮攔的人。現在,他已經隱隱約約地感受到真相的輪廓了。一定是哪個愛管閒事的人告訴他的。然而,他還太小,還無法承受真相。在他匹大以前,我想要繼續隱瞞真相。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在看這本小說時,才第一次了解真相。
而且,真相也不完全是「佑司害死了澪」。當發生某個結果時,很難斷定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到底是甚麼。
沒錯,俄羅斯輪盤的球掉進了黑色的13。但到底是甚麼原因?無法用一句話來說明。況且,我們的世界和俄羅斯輪盤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
的確,佑司出生時,是極度的難產。
在懷孕時,澪就出現了各種不適的症狀,澪在體力衰退的情況下臨盆,注射了好幾種莫名其妙的針劑。雖然我們也可以考慮像凱撒一樣.不經由產道,而是由醫生從剖開的縫隙中取出來,但他還是經歷三十小時,經由正規的途徑降臨到這個世界。他是個健康寶寶,體重有三千九百克。
但他母親卻極度衰弱,體內的各種器官──負責過濾、分解和中和的器官都無法順利發揮功能。
五年後,她離開了這個星球,但沒有人知道她身體的各種不適,和分娩時出現的多種功能不全之間到底有甚麼關係。因為,之後,她曾經很健康,也曾經像一般的母親、妻子一般,過著正常的生活。所以,說佑司害死了澪的說法似乎並不正確。
即使分娩造成的影響在五年後奪走了她的生命,也不能說是「佑司的責任」。
他沒有做錯任何事。
他是我和澪的期待之下來到這個世界。當時,他還沒有呼吸,也還沒有睜開雙眼。他就像還未飄落到地上的雪一樣潔白無瑕。
所以,絕不能讓佑司為這件事而痛苦。
1 Mariana 海溝是世界上最深的海溝,位於西太平洋馬里亞納群島東側,最深的地方有11034公尺。
2 John Irving,幽默作家,被美國文壇泰斗馮果內譽為「美國最重要的幽默作家」。
3 Kurt Vonegut,美國作家,著有《第五號屠宰場》、《槍手狄克》、《第四隻手》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