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班後，我猛踩著腳踏車，發現走在前面的頁碼老師和維尼。我騎到他們旁邊，下了車，向他們打招呼。
「頁碼老師。」
老師愣了一拍，然後看著我，說「欸，欸」。
（我也常這樣愣一拍。於是，澪每次都問我「你到哪裡神遊了？」）
「下班了嗎？」
「對。」
「佑司君最近好嗎？」
「很好。老師您呢？」
「還可以吧。反正，到了我這種年紀，不可能沒病沒痛的。只要在十分裡痛個五分，就要阿彌陀佛了。」
「那今天只有五分嗎？」
「差不多吧。」
維尼抬頭看著我，不停地說著「～？」。我一邊哄著牠「乖、乖」，一邊用腳摸牠的肚子。
「小說進展得怎麼樣？」
老師問我。
「最近都沒有進展。」
老師說了聲「咦？」。那是用最簡潔的詞彙表達「為甚麼會這樣？」。
我感受到體內迅速竄起的衝動。
要不要告訴他？
把澪的事告訴他吧。
但是，他會相信嗎？
「澪，」我以此作開場白。
維尼說「～？」
老師也用同樣的表情看著我。
「你太太？」
「是。」
「是甚麼？」
「如果我說她回來了，你會有何感想？」
「喔～」老師一副了然於心的神情。
「是你的小說吧？」
老師說道：
「這是你的小說所設定的背景吧。」
我曖昧地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
「她生前曾經說過，到了雨季，她就會回來。來看我們有沒有好好過日子。」
老師一言不發地聽著。
「結果，她真的回來了。在那個森林另一頭的工廠廢棄地上。」
老師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於是，我就把她帶回來。她失去了記憶，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忘記自己在一年前已經離開人世了。」
「這是小說的情節嗎？」
「不，是真的發生了。現在，她正在公寓等我回家。」
「澪姑娘嗎？」
「沒錯，就是澪。」
「也就是說……」
「是她的幽靈。」
我搶先說了出來。
「不是小說的情節？」
「不是。」
老師將視線從我的臉上移開，低頭看著引邊的維屁。維尼也抬頭看著老師，他們好像在討論我說話的真偽。
我默不作聲地等待他們的結論。
澪很喜歡頁碼老師。
我們夫妻搬到這裡生活後，頁碼老師是第一個推心置腹地和我們交談的人。我們去購物中心買晚餐材料回家的途中，在十七號公園遇見了老師。至今已經七年了。
當時，老師就已經是一個年邁的老人了（和事務所的所長一樣）。
維尼比現在年輕多了，感覺是個深思熟慮、沈默的青年。雖然從那時候開始，牠就只能說「～？」而已。
之後，我們每星期都會在十七號公園進行幾次既不長、也不短的交談，持續著既不淺、又不深的交往。我們夫妻都不擅長交際，所以，和老師之間這種淡如水的交流，成為我們唯一的社交。老師把澪當作孫女一樣疼愛，她也很喜歡老師。
所以。
所以，我希望在雨季結束前，讓他們兩再見一次面。在澪回去阿格衣布星之前，要讓他們見上一面。
澪一定已經不記得老師了，但只要他們見面，一定會有某種心靈的交流。所以，首先必須讓老師了解真相。如果沒有事先打招呼就讓他們見面，一定會讓年邁老師的心臟一下子跳到極限，甚至說不出話來。
「那麼，」老師問：「澪姑娘是甚麼樣子？」
老師用奇怪的手勢比劃著，試圖表達些甚麼。可能是在用婉轉的方式問我，她有腳嗎？
「很正常。」
我說：
「和以前的澪一模一樣。無論外表、性格、聲音和味道，都和以前一模一樣。只是沒有了記憶。」
「是嗎？」
老師似乎鬆了一口氣。
「你願意見她嗎？」
聽我這一問，老師輕輕地點了好幾次頭。雖然和平時的顫抖沒甚麼兩樣，但我很肯定，那是表示肯定的動作。
那，我說：
「明天，在十七號公園見。」
「老時間嗎？」
「對，我會帶她來。」
「好啊。我會像平時一樣，坐在那張長椅上。」
「好。」
於是，我和老師、維尼道別，再度跨上腳踏車飛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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