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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町的電影院在放「夢夢」。那是一個只有一個放映廳的電影院,平時就常重演一些經典名作,這個月剛好上演麥克‧安迪的特輯。
這個星期演「夢夢」,下個星期將上演「說不完的故事」。
佑司說想看「夢夢」。
「你知道爸爸不能進電影院吧?」
「知道。」
「所以,如果你想看的話,就要自己一個人看,可以嗎?」
「沒問題。」
「那,我們星期六去好不好?」
「太酷了。小巧,謝謝。」
「不容氣。」
星期六,在電影開演前一小時,我們就離開了公寓。我騎著上下班用的老爺腳踏車,佑司騎著兒童腳踏車,從貫穿田野中央的路騎向鄰町。距離鄰町大約十公里,時間還來得及。
我不能搭巴士或電車。
一旦搭上巴士或電車,只要車門一關,感受到加速度的那一剎那,我的開關就會打開,閥門就會彈開,一下子衝破液位計。
無論搭任何交通工具都一樣。無論遊樂園的猴子火車,還是觀光地的天鵝遊覽船都一樣。搭己士和電車的情況更慘烈,搭單軌火車或山上的纜車(因為很高)更是慘不忍睹。我推測,如果我搭飛機時, 一定會痛不欲生,搭潛水艇時,簡直會要了我的命。
最可旨的就是我被塞進動彈不得的太空艙內,屁股下方的火藥爆炸,我就這麼被彈出了宇宙。光是想像一下,就令我驚恐萬分。
所以,搭乘史潑尼克人造衛星繞著地球轉的萊卡狗──科多里夫加(Kudryavka)是我心見中的英雄。我很希望牠的勇氣可以分一點給我。
總之,這件事讓我變得很不方便。在我承受的諸多限制中,這個限制處於相當高的地位。所以,我既上不了月球,也不能潛入馬里亞納海溝1。
好遺憾。
我們在電影開映前五分鐘趕到了。因為逆風的關係,我們花了比預計更多的時間。佑司低著頭,拚命地踩著腳踏板,但還是比預定的時間晚到了很久。
我把從家裡帶來的三明治交給他,又去自動販賣機買了可樂給他。原本打算在電影開映前兩個人一起吃的,但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在售票口買了一張兒童票。
「去吧,好好欣賞一下。」
佑司好像對突然改變行程略感不安。我從錢包拿出幾枚硬幣,放進佑司的褲子口袋裡。
「如果三明治吃不飽的話,去買點爆米花來吃。甜甜圈也可以隨便你買甚麼喜歡吃的東西都可以。」
「好。」
然而,佑司仍然把裝著三明治的便當盒和易開罐的可樂抱在胸前,一動也不動。
電影開始的鈴響了。佑司轉過頭去,看著通往放映廳的大門。然後,又轉過頭看暮我。
「快去吧,電影開始了。」
我把手搭在佑司的肩上,催促著他。然後,把電影票交給收票的女孩子,推了推佑司的背。他轉過頭來看了我兩次,終於消失在放映廳內。
真希望可以和他一起進去欣賞。
但我不能進電影院。
我不能去音樂會,也不能出席別人的婚禮。其中的理由和不能搭電梯或是不能站在高處的原因不太一樣。
雖然我自己也覺得很沒道理,但每每遇到這些狀況,就會令我產生一種強烈的衝動。
我有一個很令人頭痛的壞習慣,只要身處挨肩擦背的環境,在大家都必須保持安靜的狀況下,我就會想要大聲說話。雖然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有這種感覺,只是我的程度和大有差異。
說的話本身沒有太大的意義,像是「哇噢,這件襯衫帥呆了!」或是「媽的,只差那麼一點點」之類的。嗯,總之腦海中閃現的話語會拚命尋找出口,讓我難堪。然後,永遠都是相同的模式──困惑按下開關,閥門彈開,衝破液位計。
最近,我已經不再對此感到不便。但在大學時,真的令我苦不堪言。
上課時,每當腦海閃過「哇噢,真的太過份了!」或是「我可不記得你有說過這些!」的念頭時,為了拚命克制這些話脫口而出,每每都讓我汗流浹背。
結果,這也成為導致我大學休學的最大原因。
目送佑司遠去,我在電影院附周圍閒逛,尋找可以打發時間的地方。這一帶,精品店、飾物店和速食店櫛比鱗次。四周的嘈雜就快讓我頭昏腦脹了,但我必須在這裡等佑司看完電影。剛才把三明治都拿給佑司了,我自己也開始飢腸轆轆。
我走了一段路,看到一家Starbucks(星巴克咖啡),覺得「這裡應該沒關係」,便走了進去。因為這家店全面禁煙,所以沒關係。我的感應器特別敏感,所以,對我來說,香煙的煙就像催淚瓦斯一樣深具威脅。
當像我這樣的人舉行集體抗議時(手上舉著寫有「哇噢,這件襯衫帥呆了!」或是「媽的,只差那麼一點點!」的抗議牌子),警察想要鎮壓,只要每個人點支煙包圍我們就輕鬆解決了。我們這些人必定淚流滿面地抱頭鼠竄(一邊逃的時候,嘴上還說著「哇噢,真的太過份了!」)
我的體質不能喝咖啡(開關會「啪」地打開),這家店裡能讓我點的東西十分有限。所以,我點了一瓶保特瓶裝礦泉水,外加一份BLT三明治。
我 接過放在托盤上的麵包和飲料,坐在店裡角落的位置。店裡坐滿了八成的客人。一個褲裝套裝的女人正在打筆記型電腦,另一個看起來像是學生正在看課本,這裡的 客人都是邊喝咖啡,邊做其他的事。我也像他們一樣,打開了自己帶來的筆記本。再將自動鉛筆的頭朝向自己的胸口猛壓,壓出筆芯。然後,咬了一大口麵包,想了 一下。
我猛喝了一口水,在第一頁的第一行「1」這個號碼。題目我打算以後再想,所以,暫時沒有寫。
第一句立刻冒出了來。
澪去世的時候,我曾經這麼想──
之後,就好像在抄寫原先已經寫好的文章一樣,思緒如泉湧。
原來如此,這就是頁碼老師所說的意思。
「滿腔的話都湧上心頭。」
我寫下了阿格衣布星的事、佑司的事、事務所的事、頁碼老師和維尼的事,以及週末的慢跑和工廠廢棄地的事。我想要先寫目前的生活,再慢慢地開始寫和澪共同的回憶。
雖然我以前只寫過日記.但落筆後,感覺十分順暢。我腦海裡想起了自己最愛的作家約翰‧厄文2,以及教他怎麼寫文章的科幻作家馮內果3的小說,並以此為參考進行寫作。
筆記本描寫的我和佑司比實際生活的我和佑司幸福多了。
不要寫痛苦的事。這樣,他們就可以保持那份幸福。描寫這對幸福的父子,是一件快樂的事。
我樂在其中,我為自己的分身創造了時間和空間。但話又說回來,我給他們的時間,正是我失去的時光。
難以置信的是,當我回過神來時,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了。
我嚇了一大跳。
「哇,慘了!」
我跳了起來,桌上的保特瓶倒了。瓶子已經空了。店裡的其他客人都用訝異的眼神看著我。
我手忙腳亂地把筆記本、自動鉛筆和橡皮擦收了起來,把托盤歸回原位,衝出咖啡店。我一邊跑,一邊看著腕表,電影結束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
「不可以忘記的事卻忘得一乾二淨」。
即使這樣,有些事是絕對不能忘記的。
我為甚麼會這樣?
我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好幾次,我都撞到了過往的行人.每次郣連聲道著歉「對不起」,繼續趕往佑司所在的地方。
電影院附近幾乎沒甚麼人。剛好是下一場電影上演到一半的時間,這種時候,電影院總是靜得出奇。
我立刻發現了佑司。
他正獨自坐在電影院正面寬敞樓梯的正中央。
他把便當放在膝蓋上,用手抱著,呆呆地看著曖昧的空間出神。小小的嘴動來動去,好像在哼甚麼歌,但我聽不到他在唱甚麼。
「佑司。」
我叫他,他也沒有發現。我走到他身旁,佑司才第一次看著我。
他的眼睛紅了,鼻頭紅了,臉頰也紅了。他吸了好幾次鼻涕。
「對不起。」我說。
「嗯。」佑司說。
我蹲了下來,用手指擦去佑司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從口袋拿出面紙,幫他擤鼻涕。
「一次擤一邊。太用力擤,耳朵會痛。」
「喔。」
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真的對不起。」
「喔。」
我握著佑司的小手。他的手一如往常,暖暖的、潮潮的。
「我剛才好擔心。」
終於,佑司用帶著鼻音的聲音對我說道:
「我以為小巧身體不舒服,被困在哪裡了。」
「是嗎?」
「對,所以,我跑著四處去找你。找了好多地方,但還是找不到你。」
「對不起。」
我又說了一次。
「幸好你沒事。」佑司說:
「你沒事吧?」
「我沒事。不過,讓你受驚了。」
佑司搖了搖頭。
「我沒關係,我可以忍耐。」
「對,佑司很了不起。」
「我了不起嗎?」
「很了不起,比爸爸了不起好幾倍。」
「沒這回事。」
佑司說:
「我剛才哭了,哭得唏哩嘩啦的。」
然後,他又淚如雨下地大哭起來。我撫摸著他被汗水弄濕的琥珀色頭髮,將他抱在胸前。
「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
他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靜靜地哭著。然後,臉壓在我的胸口,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小聲地說:
「求求你,」
他說道: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不管。
「不要忘記我。」
我想,這應該是我讓佑司傷心的報應。然而,這件事卻讓佑司更加傷心了。
回家的路上,在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我開始感到不對勁。
佑司已經歡快如初,用不輪轉的語調說著剛才看的部電影的情節。沿途吹著順風,我們像揚起帆的小船,輕快地前進。
等我發現時,情況已經相當糟了。我的鼻子深處有一股焦臭味,手腳前端的感覺已經麻痺了。而且,冷得渾身發抖。
然後,我還是強打起精神,附和著佑司的話。雖然,他說的話,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我硬撐著繼續前進了五分鐘,忍耐終於到達了極限。
「佑司,」我打斷了他的話。
「幹嘛?」
「把腳踏車停下來。」
「好。」
我們把腳踏車停在和柏油路呈直角的田間小道上,我立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的能量耗盡,瓦斯用完了。
一般人只會覺得「好肚餓」,但我的體質對任何事都大驚小怪,所以,症狀也非同小可。我整個手臂,整條腿都已經沒有了感覺。我連坐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好倒在地上。平時,為了避免發生這種情況,我一天分五次進食。但今天忙中出錯,把三點要吃點心的事拋到腦後。
「小巧,你還好嗎?」
「嗯,有點不太好。」
「是嗎?」
「佑司。」
他蹲了下來,把臉貼近我的臉。
「甚麼事?」
「你口袋裡還有錢嗎?」
「有。我剛才買了爆米花,但還有剩。」
「那,我拜託你一件事。」
「好。」
「你一個人騎腳踏車,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些吃的東西回來。」
「吃的東西嗎?」
「對。爸爸的電池用完了,要裝新的電池,才能活起來。」
「是嗎?」
「對。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
「那,你去吧。」
「我知道了。」
佑司站了起來,將兒童腳踏車推到柏油路上。他跨上座椅後,轉過頭來看著我。
「小巧?」
「是。」
佑司再度紅著鼻頭。
「小巧,你不會死吧?」
「你放心,我不會死啦。」
「真的嗎?」
「真的。」
佑司注視著我的眼睛良久,似乎在確認我的話的真偽。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那我去買了。」
佑司終於說道。
「好,拜託了。」
佑司踩下腳踏板,衝了出去。
「佑司!」
聽到我的呼喚,腳踏車停了下來,煞車發出「嘎」的聲音。
「甚麼事?」
「我想你應該明白,不是真的要買電池。」
「是嗎?」
(他的「是嗎?」是一種條件反射,如果以為這句話有甚麼意思就大錯特錯了。但是──他真的懂了嗎?)
「要買吃的東西。最好是甜食之類的。」
「好。」
「可以的話,」
「甚麼?」
「最好買餅乾冰淇淋。」
「知道了。小巧最愛吃那個了。」
「對。」
「我去買了。」
「好。」
然後,他用力踩下腳踏板,快速地遠去。我急忙想要叫住他,但想到他的耳朵不靈光,乾脆放棄了。
「怎麼騎這麼快──」
我再度倒在泥土上。
「多危險……」
背上感受到泥土的冰冷和草的味道,是現實世界和我之間唯一的交集。在漸漸模糊的意識中,我不停地為佑司的平安祈禱。
他被車子輾過的景象數度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每次,都令我感到有椎心刺骨之痛。
心臟的跳動奏出顫音,不時奏出變調,讓我好不難過。
「澪。」我在內心呼喚著。
沒有應答。
「澪。」
我又試著呼喚了一次,還是沒有應答。不知道為甚麼,令我好傷感。
「小巧?」
佑司的聲音讓我的意識甦醒。
「我買了餅乾冰淇淋。」
他滿頭大汗,肩膀上下起伏著,喘著粗氣。
「太好了……」我說。
「甚麼太好了?」
「沒事,沒關係了。但下次不可以騎那麼快。」
「但是……」
「所以,沒關係了。謝謝。」
我撐起上半身,開始吃他幫忙買來的餅乾冰淇淋。冰淇淋太冷了,我不禁渾身打著寒戰。我有點後悔,早知道就應該叫他買些熱食,但還是默默地吃著。
冰淇淋從分解、袖身體吸收,到送到身體每個角落需要一點時間。我又平躺在地上。佑司也在一旁躺了下來。
天空已經拉上一層深藍色的天幕。星星像星池耗盡的手電筒一樣眨著眼睛。
「你還好嗎?」佑司問道。
「嗯,還有一點不太舒服。」
「是嗎?」
「嗯。」
「那,這樣吧。」
「甚麼?」
「可以來唱歌。」
「搞甚麼?」
「媽媽教我的。」
「我沒聽說過。」
「是喔。」
「甚麼『是喔』,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很重要嗎?」
「是不重要啦。」
「媽媽說,在害怕的時候,或是痛的時候,只要唱歌,就可以忍耐了。」
「媽媽說的嗎?」
「對啊,她說的。」
「那你教我吧。」
他張大一雙清澈的眼睛,小聲地唱了起來。
有一隻大象
在玩蜘蛛網
玩得真開心呀
又找來一隻
大家一起玩
有兩隻大象
在玩蜘蛛網
玩得真開心呀
又找來一隻
大家一起玩
「等一下。」
「怎麼了?」
「這首歌,唱到最後會有幾隻大象?」
「幾隻都沒關係,只要唱到自己心情好起來為止。」
我想像幾百隻大象擠在一起玩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的情景。
「大象真的覺得很開心嗎?」
「應該是吧?所以才會找朋友一起來玩啊?」
喔~~
「我們一起唱,這樣就會好起來。」
「好吧。」
有三隻大象
在玩蜘蛛網
玩得真開心呀
又找來一隻
大家一起玩──
我們一直唱到有六十五隻大象在玩蜘蛛網。
最後是這樣唱的。
有六十五隻大象
在玩蜘蛛網
玩得真開心呀
但時間太晚了
一起回家吧
「小巧,你有沒有好點了?」
「咦?」
「怎麼了?」
「真的耶,不知道甚麼時候已經好了。」
「你看。」
「啊。」
「是不是很厲害?」
「真的很厲害。」
「我們的時間也晚了,回家吧?」
「好啊。」
我們推著腳踏車,並排走在夜路上。青蛙興奮地哇哇大叫著,發生了甚麼值得慶祝的事嗎?
佑司說:
「我好想媽媽。」
「是啊。」
沈默了片刻,佑司又說。
「是我害死媽媽的嗎?」
「沒有啊。」
「你沒騙我?」
「沒騙你。你為甚麼會這麼想?」
「沒事啦。」
然後,又等了很久,我對他說:
「真的沒這回事喔。」
「我知道。」
「那就好。」
「嗯。」
總有一天,他會了解真相。親戚中,總會有幾個口沒遮攔的人。現在,他已經隱隱約約地感受到真相的輪廓了。一定是哪個愛管閒事的人告訴他的。然而,他還太小,還無法承受真相。在他匹大以前,我想要繼續隱瞞真相。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在看這本小說時,才第一次了解真相。
而且,真相也不完全是「佑司害死了澪」。當發生某個結果時,很難斷定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到底是甚麼。
沒錯,俄羅斯輪盤的球掉進了黑色的13。但到底是甚麼原因?無法用一句話來說明。況且,我們的世界和俄羅斯輪盤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
的確,佑司出生時,是極度的難產。
在懷孕時,澪就出現了各種不適的症狀,澪在體力衰退的情況下臨盆,注射了好幾種莫名其妙的針劑。雖然我們也可以考慮像凱撒一樣.不經由產道,而是由醫生從剖開的縫隙中取出來,但他還是經歷三十小時,經由正規的途徑降臨到這個世界。他是個健康寶寶,體重有三千九百克。
但他母親卻極度衰弱,體內的各種器官──負責過濾、分解和中和的器官都無法順利發揮功能。
五年後,她離開了這個星球,但沒有人知道她身體的各種不適,和分娩時出現的多種功能不全之間到底有甚麼關係。因為,之後,她曾經很健康,也曾經像一般的母親、妻子一般,過著正常的生活。所以,說佑司害死了澪的說法似乎並不正確。
即使分娩造成的影響在五年後奪走了她的生命,也不能說是「佑司的責任」。
他沒有做錯任何事。
他是我和澪的期待之下來到這個世界。當時,他還沒有呼吸,也還沒有睜開雙眼。他就像還未飄落到地上的雪一樣潔白無瑕。
所以,絕不能讓佑司為這件事而痛苦。
1 Mariana 海溝是世界上最深的海溝,位於西太平洋馬里亞納群島東側,最深的地方有11034公尺。
2 John Irving,幽默作家,被美國文壇泰斗馮果內譽為「美國最重要的幽默作家」。
3 Kurt Vonegut,美國作家,著有《第五號屠宰場》、《槍手狄克》、《第四隻手》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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